“姑墨王,你可知罪?”
次日,姑墨城外乌孙人扎营的地方,狼狈不堪的姑墨王被推入毡帐,跪在地上。听到声音后抬起头,就看到了面前笑眯眯的年轻汉使。
他穿着一身谒者衣冠,手持八尺节杖,手指捻着染成红色的牦牛尾轻轻把玩,笑容阴婺。
其右边站着个身材高大雄壮的汉人护卫,手时刻放在环首刀上,一双牛铃大的眼睛瞪着自己。
左边则是曾是自己阶下囚的粟特商队萨宝,史伯刀,此人正作为翻译,将汉使的询问转译成姑墨话,指着鼻子尖质问姑墨王。
“姑墨王,天使任君问你,可知罪!”
“我……”
倒霉的姑墨王想起这两天内发生的事,颇觉荒诞。
温宿是小邦,对乌孙人的予取予求不敢有任何质疑。而姑墨体量不大不小,几个城加起来两万余人,胜兵数千,所以不似邻国那般胆小。
姑墨王觉得自己前不久接待乌孙使团也算周到,便派人与乌孙王子元贵靡谈条件,希望能将提供的粮食降一些。
他是为了自己么?是为了城内的贵人和邑民们,不用出太多血,能宽裕地渡过这个夏天啊。
可乌孙人却蛮不讲理,忽然终止了谈判,四千骑将姑墨城一围,眼看就要进攻。
城内的姑墨贵人竟怕了,于是在姑墨王召集他们商量对策时,齐齐拥上,将姑墨王绑了,和乌孙人索要的粮食一起从城墙上扔了下来。
在西域,国王经常被推出来背锅。昔日大宛杀汉使惹来讨伐,汉军第二次攻宛已破外城,大宛人畏惧,于是杀死了宛王而出善马,祈求和平,大宛得以保全,但宛王的脑袋却挂到了长安北阙。
和如今在姑墨发生的事,如出一辙,不过是正常操作。
本以为必死无疑的姑墨王被带入营地后,才发现自己见的不是乌孙王子、右大将,而是眼前这位汉使。
任弘十分友善,给姑墨王松了绑,赐座,还和蔼地问了他这个问题。
“我……我知罪!”
姑墨王见似有一线生机,立刻放下了倔强,朝汉使下拜,将自己的罪过一一道来。
“我误信大臣,违抗了乌孙的要求,没有提供足够的粮食。”
姑墨王瞅了一眼史伯刀,又道:“我还被巫师所骗,以为粟特人是导致今年姑墨干旱的原因,想要驱逐他们,不曾想,粟特竟是汉使的人。”
任弘听后笑吟吟的,颔首道:“这两样只是小错,姑墨之所以遭到进攻,是因为另一个大错。”
但姑墨王想了半天想不出来,任弘便板起脸,将节杖重重敲在地面上,呵斥道:
“大汉已经重返西域一年多,在渠犁重新屯田也有半年,而姑墨国身为大汉曾经的臣属,竟然迟迟不与匈奴断交,派使节去长安入贡,求天子赐印绶,简直是不忠不孝。你说,是不是大错特错!”
姑墨王恍然大悟,当年汉军攻大宛时路过过姑墨,所以姑墨也曾入贡汉朝,可没多少年,汉军就撤离了轮台,西域也鲜少见到汉使,北道为匈奴控制,请朝之事也就荒废了。
他立刻朝任弘连连行礼:“我立刻派使者去大汉,请天子饶恕,可还来得及?”
“知错能改善莫大焉。”
任弘摸着节杖笑道:“天汉的大门,永远为迷途知返的西域游子敞开,来得及的。不过,姑墨使者到了长安,要怎么说?”
“姑墨已同匈奴断交,携带细毡等贡品来朝,愿永为大汉属邦?”
“还有呢?”
姑墨王又卡壳了,还是做翻译的史伯刀实在看不下去,提醒他道:
“是汉使任谒者晓之以情,动之以理,才让你幡然醒悟,重新归汉的。”
“没错,多亏了任谒者,姑墨定会表述汉使的大功!”姑墨王擦着汗,还以为自己过关了,不曾想,任弘却板起脸。
“这就够了?”
姑墨王大惊,求救地看向史伯刀,他却摇摇头,这下连机敏的粟特人,都不知道任弘还有何不满了。
任弘耐心地指点姑墨王道:“这几日发生的事你也看到了,乌孙发兵数千,替大汉惩罚那些没有向汉入贡,失了臣属之道的城郭诸国。前日是温宿,今日是姑墨,过几天是龟兹,再往后,会轮到谁倒霉呢?”
“所以,姑墨得将这件事,告诉邻居友邦们。姑墨王,你不会连姑墨与哪些邦国毗邻都不知吧?”
姑墨王当然知晓:“除了温宿、尉头外,还有疏勒和莎车!”
疏勒与莎车,位于后世新疆的喀什、叶城一带,都是西域西部的大国,更是去往葱岭以西的必经之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