虽然只有设在承明殿的常朝,但有资格参加的亦不是一般人,除了九卿及其重要属吏外,还有公卿、侍中、尚书衣帛等内朝臣僚,以及京兆北军诸营校尉、将大夫以下,六百石以上者。
按照汉高祖时叔孙通规划的制度,文官陈于殿堂东方,西向站立,多戴进贤冠,黑衣。
领头的那两位应该就是丞相和御史大夫杨敞,九卿按照太常、太仆、廷尉、大鸿胪、宗正、大司农、少府、典属国这样的次序排,所以典属国是比较靠后的。
任弘能看到常惠就站在靠近殿尾的地方,他前排则是一位白发苍苍的大臣,那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苏武。
而功臣列侯诸将军军吏则陈于殿堂西方,东向站立,他们则多戴武冠,衣绛衣,大多出身关西,面容孔武有力。
唯独领头的两位却是白面将军。
第一位面容肃静,面朝霍光方向,始终保持微微欠身,任弘猜测,他就是酷吏张汤的儿子,右将军、光禄勋张安世。
任弘听说张安世好读书,有过目不忘的能力,汉武帝出巡时丢了三筐书,张安世只问了书名的卷次,竟能提笔将其一字不漏地默写出来!这本事实是世间少有。
第二位的特点则是又高又俊,浓眉大眼,应该是前将军韩增。
这韩增乃是弓高侯韩颓当之后,他们家族可谓基因优良,生下来的男子个顶个都是美男子,韩增的大伯韩嫣,其容貌能将汉武诸多后宫比下去,常与刘彻同起居,颇受宠爱。
而武官里排位第三的,则是早先任弘他们在玄武门有一面之缘的卫尉,度辽将军范明友了。
任弘心中暗道:“按理说赵充国应该在范明友前,看这情形,赵充国没来?”
文武百官左右,还有大行设九宾,胪传,维持秩序,而大将军霍光则站在文武中间,御榻陛下的位置,在任弘走到中央终于能抬起头看去时,发现霍光除了身材略显矮了点外,双目也分得有点开。
殿堂上规矩很刻板,抖机灵之类的就别想了,不让你说话时,万万不可出言,当霍光接待乌孙公主、王子时,任弘基本上全程静默。
今日刘瑶光举止十分得体,她穿着长可曳地的深衣襦裙,梳垂云鬓,从侧面看十分温淑娴雅。朝堂上的公卿们,谁能想到她可是能手撕龟兹王子,开强弓,喝烈酒的女人呢。
倒是刘万年这个不争气的有些举止无措,汗如雨下。
喂喂你又不是跟着荆轲刺杀秦始皇帝的秦舞阳,怕个啥?不是天天嚷嚷着想见大世面么?怎么到了殿堂上就怂了。
“王子为何发抖?”负责礼仪的大行注意到了这点。
刘瑶光瞪了弟弟一眼,然后笑道:“北蕃蛮夷之鄙人,年纪幼弱,未尝见大将军之威,故振悃畏惧。”
群臣倒是微微点头,想起当年解忧公主和亲前,竟能在孝武皇帝面前毫无惧色,对答如流。
这位瑶光公主,有其母风采也。
瑶光还在对答里多次夸赞了任弘的神机妙算,遇事不惊,力挽狂澜,这溢美之词,夸得任弘都有些脸红。
他不过是做了一点微不足道工作而已。
因为皇帝未来,少了些亲戚问候,对乌孙公主、王子的接待很快就结束了。
在霍光示意下,宗正刘德代缺席的皇帝颁诏:
“汉与乌孙结昆弟之好,乌孙公主比汉公主仪,王子比列侯仪,皆赐姓刘,入宗室籍,公主瑶光居平乐观上林乐府习鼓琴,王子万年居尚冠里宗室邸。皇后稍后会在未央宫椒房殿宴请乌孙公主、王子。”
她二人谢了诏,起身时瑶光还朝任弘眨了眨眼。
今日常朝便进入第二项议题,任弘站直了身子,该轮到自己了。
霍光道:“任弘于西域所立之功,这几日丞相府,内朝大大小小的集议都论过了,不必赘述,你本人还有什么要补充的?”
任弘应道:“无有,只是此行非弘一人之功,麾下吏士韩敢当、赵汉儿、卢九舌等皆立功卓著,其功劳已书于简牍,奉与典属国丞。”
“此外,多亏了义阳侯率军逼走匈奴右贤王部,否则铁门之困尚不可解。”
霍光微微颔首,那双分得有点开的丹凤目扫视左右:“诸位还有何疑意?”
没人说话,东边站在殿堂末尾那些头戴儒冠的博士贤良们也讷讷无言。
过了一会,西侧武官阵营里却站出来一个人,说道:“大将军,任弘之功自不必再议,但我却想要在此举劾一个人!”
谁能料到,首先开炮的不是想象中的鸽派、贤良文学们,反倒是卫尉、度辽将军范明友!
“度辽将军,你想举劾谁?”
哪怕霍光微微皱眉,范明友还是朝自己的岳丈作揖:“义阳侯,傅介子!”
任弘猛地抬眼,登时一惊。
……
范明友的举劾绝非临时起意,而是做了充足准备。
“傅介子在上疏中说,他下令让任弘将本已擒获的匈奴右谷蠡王放走!”
“大汉与匈奴交战百余年,投降的小王数不胜数,高后时有韩王,孝景时有东胡卢王等五王,孝武时更多,但最大也不过是军臣单于之子,当时的左贤王于单。”
“数十年过去了,再无一位六角王降汉,漠北等战,亦无阵斩者。而元封、太初年间,为接受匈奴左大都尉投降,大汉在塞外筑受降城,并遣赵破奴发兵深入匈奴迎之,可惜未能成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