揖!”
“再揖!”
“再再揖!”
任弘脸上的笑没那么开心了,他已经不记得,这是自驾车去亲迎后的第几揖了。
他给大舅哥元贵靡揖过,给代为女方家长的刘德夫妇揖过,给女师冯夫人揖过,回到家里,在那些繁琐的仪式中,对新娘更不知揖了多少回,腰都有点小酸。
瑶光显然比他强,从早到晚被折腾了一天,还跟没事人一样,羽扇遮着白皙的面容,一对眼睛却忍不住四处瞧瞧。
这大汉列侯婚俗对她来说,确实是新鲜事。尤其是厅堂外的三个鼎,一盛乳猪、一盛两肺脊、两祭肝及鱼十四尾,一盛腊兔一对,散发出阵阵肉味,只不知味道如何。
天色完全黑了,婚礼的大头已经结束,还剩下什么呢?
只有两样了,夫妻同牢而食,然后睡觉。
经过陪嫁的媵与御在厅堂上布设筵席、盥洗、牲体置俎、布酱黍敦、陈兔腊等一系列复杂的操作后,任弘终于能和瑶光走得近些。
随着一声“却扇”,欢快的乐曲响起,乐声中,任弘深吸一口气,执住瑶光的手,与她一同将遮在脸上的羽扇一寸寸移下,这仪式相当于后世的揭盖头。
随着羽扇放下,相较于中原女子微高的鼻尖露了出来,然后是一点朱唇,她修长白皙的脖颈好似吞咽了一下。
或许是新妇的紧张,但以任弘对她的了解,也可能是饿了渴了。
瑶光确实是有些饿了,这一天就没怎么吃饭,因为按照规矩,来夫家前,她只能吃点醴,也就是后世的甜白酒,且已是几个时辰前的事了。
她依然不能说话,只希望腹中别发出声响,但望着已经布置好的食案,还是忍不住咽了下口水。
案几上的食物很简单,一碗黍、一碗稷摆在面前,佐餐的则是……肺和肝。
瑶光不由想起前夜里,那刘夫人与自己说的事来。
“婚前要食肺、食肝,都不好好烹饪,只如祭祀用的胙肉般用白水煮一煮,那可是猪肺腑啊,皆乃荤腥难食之物。”
刘夫人回想起那可怖的经历都在发颤,即便有蘸酱,可也足以将不少娇生惯养的新妇吃吐。
瑶光听了却面无表情,只不好告诉刘夫人,按照乌孙人的习俗,新娘在婚礼当天,要生吃一颗马心,如此才能得到乌孙人的认可。
细君公主嫁过去时,坚决不从此俗,遂为乌孙人不喜,而到了母亲解忧公主,那么一个娇小瘦弱的女子,竟在匈奴女人挑衅的目光中,一点点嚼完了血腥的马心,一直忍到没有外人才呕得一干二净。由此为乌孙人所敬,完成了在乌孙立足的第一步。
肺、肝再难吃,也是熟食,焉能与难嚼的生马心相比?故瑶光并无丝毫担忧,只默默与任弘一同举起盛猪肺的器具,先祭给神明祖先,再用筷著夹了一块放入口中,以袖遮着咀嚼。
那猪肺才入口,她的眼睛就亮了一下,猪肺很嫩,处理后没有丝毫荤腥之感,还有一股萝卜的鲜甜味。
“这肺为何如此可口!”
瑶光抬头看向任弘,发现任弘在朝她眨眼。
而轮到食肝时,嫩猪肝显然是用任家的铁锅爆炒过的,混杂着葱的喷香,入口嚼着十分过瘾。
这两样侍者端上来的食物,都是来自庖厨,而非厅堂外鼎中的白水煮肉,任弘早早点好了菜谱:白萝卜猪肺汤、葱爆猪肝。
最初夏丁卯是有些迟疑的:“君子啊,此物不仅是要新婿新妇吃,还要举着一同祭神祭祖的,贸然更换恐怕不好吧。”
任弘却振振有词:“这世上哪有藏着好吃的不祭,却偏用难吃的白水肉祭神祭祖的道理?神祖吃了这些美味,才能真心祝福吾等。”
一通忽悠,如此才换来了这一刻二人的小默契,他们必须忍住笑意,面无表情地当着厅堂内外宾客们的面,当众偷吃美食。
但最过分的是……
照礼制,每一样只能尝三口!
若是宾者礼官知道新娘能一个人干掉两盘肺、肝,外加两碗饭时,会是怎样的表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