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凤六年十一月底,长安未央宫尚书台,以霍光为首的中朝八人小组又在开小会了,讨论的便是护羌校尉任弘从金城郡所上的奏疏。
奏疏里先以“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”开场,陈词痛批前任,认为其对诸羌的管理无度,导致先零羌坐大,河湟不宁。又盛赞金城太守浩星赐和都尉辛武贤和衷共济,积极协助任护羌展开工作,这才能在两个月内取得小小成果:
在任弘积极斡旋奔走下,小月氏三个半部落归顺大汉,愿由“湟中月氏”更名为“义从月氏”,四千户人口纳入金城郡管辖,任弘希望能招募其青壮,组成“义从骑“三千。
在地方上任官,是否解决问题不重要,重要的是做事,特别是让朝廷看到你在做事。
相比于前任几位护羌校尉上任几年啥也没干,任弘上任两个月交出的答卷十分炫目:金城郡多了十分之一的人口,三千义从骑让郡兵如虎添翼。他还乘机为令居县人请求免口赋一年。
任弘也总结了不足,因为前任的愚蠢,汉羌矛盾巨大,河湟羌人躁动不安,若是再像从前那般放任不管,恐怕会导致又一起羌乱,为此他提出了一策,列了老长一份名单……
正是这份名单,让中朝产生了分歧。
“大将军,归义羌侯也就罢了,但‘归义羌王’?大汉尚无此先例,还一次封两位!任道远当这是不值钱的军功爵位,随便发么?”
对任弘提议封金城郡境外河曲“罕开羌”和鲜水海(青海湖)“卑禾羌”的大豪为羌王一事,左冯翊田广明是持反对意见的。
这与他的履历有关,田广明是被公认的“酷吏”,以郎为天水司马,后来迁任河南都尉,他为官的作风便是“以杀伐为治”,在汉武帝末年郡国盗贼并起的时候,迁为淮阳太守,屠刀之下亡魂无数,还平定了一起震惊天下的城父县令谋反案,从此成了九卿。
数年前益州郡西南夷叛乱,霍光派田广明南下镇压,他也是以杀为治,不分良莠老弱,一口气杀了三万西南夷,人头堆满了滇池畔,或许是杀无关平民太多让霍光不乐,事后只被封了关内侯。
所以田广明在对待边境戎狄事时,就一个办法:杀!
这一点上,倒是与范明友、辛武贤很像。
“武者止戈,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,又有何不可呢?”
对面的前将军韩增轻声提出了异议:“当年子公平西南夷时,县官不也封了一位句町王么?句町王助官军平叛,从此益州郡再无大寇乱。”
韩增朝霍光拱手:“西安侯在奏疏里也说了,他用的,其实是是昔日大将军故计也。”
他认为任弘的奏疏是符合汉家制度的,对居于境内的属国部落,一般封为归义侯、长,比如百年来匈奴来投降的诸王,基本都能混个归义侯,加起来也有三四十个——这种侯没有封地,待遇同列侯、彻侯天差地别,只是个名号而已。
而境外的蛮夷君长,则加封为王以示拉拢,西南有句町王、夜郎王,西域就更多了,鄯善王、若羌去胡来王、莎车王,凡此种种,倒是河湟只封过几个羌侯,未曾有羌王。
“羌人与西南夷不同。”
太仆杜延年轻咳一声说话了:“孝武皇帝时之所以未封河湟羌人豪长为王,一来是其俗氏族无定,种类繁多,难以分辨,不立君臣,无相长一,强则分种为酋豪,弱则为人附落。”
“所以如今只有四位归义羌侯,分别是敦煌酒泉以南的小月氏狼何;先零羌的犹非,杨玉;罕开羌的罕靡当儿。”
“如今非但要封罕靡当儿和那鲜水海卑禾部的大豪良愿为羌王,还要封先零羌两位大豪之下,十多位小豪为羌侯,以及金城郡内诸羌豪长为侯,加起来二十多个,是否太多了?”
杜延年语重心长地说道:“名与器,可不是这样乱用的,若是用多了,就和爵位一样,不值钱了,所以金城太守才认为西安侯此策有些儿戏啊。”
“不多。”
大司农田延年却有不同的看法,大笑道:“打二十几个金印,用金顶多十余斤,十万钱而已,加上赐予的丝帛,顶多三十万钱。”
“可若是河湟起了战事,一年就要花费最少三万万钱。”
在大司农看来,能省钱的办法,就是好办法,若真如任弘所说,此策能够分化羌人,让先零羌孤立,这买卖一点都不亏。
霍光看向赵充国,他一直保持沉默:“翁孙最知晓羌事,你以为如何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