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说任弘携先贤掸头颅而来时,赵充国正在石漆河之战的战场边上吃饭,闻言将嘴里的食物一吐,便走出帐门,却见任弘一身血污,风尘仆仆地来拜见。
“蒲类将军,下吏亡导失道误期,未能赶上大战,有罪!”
赵充国笑道:“道远这是什么话,你驰骋三千里救援乌孙,完成了大将军赋予我军之令,竟不休整,又冒着风雪杀到白山以北来,替我堵截胡虏溃兵,何罪之有?”
他打量任弘,两个多月的奔波,让原本白脸的西安侯晒黑了不少,更瘦了一圈,看上去极其憔悴,再瞧瞧这一身血迹,追杀先贤掸时,定是经历了一场苦战吧?
其实只是任弘补刀倒地的匈奴人,和斩先贤掸首级时溅上的血。
在任弘越过阿拉山口穷追之时,其部下杨恽、辛武贤、韩敢当、张要离等已与赵充国的前锋接洽,杨恽更将写在西凉铁骑书记官专用纸张上的军功薄册上交军正,此刻赵广汉核对厘定完毕,誊抄好交予赵充国过目。
所以对任弘所立之功,赵充国是一清二楚的,细细算不起,才惊觉不得了。
黑戈壁一战斩首数百,杀“诈降”的犁污王子。
车师一战奇兵飞壁而上,生擒车师王。
焉耆一战,全歼三千匈奴车师屯田卒,杀千骑长三人。
开都水草原一战斩匈奴万骑长乌禅幕须,斩虏数千。
热海山口一战斩若呼翕侯,斩数千乌孙人。
赤谷城之战斩首过万,俘两万余,阵斩泥靡等辈,斩捕反叛翕侯九人。
最后是昨日的堵截追击战。
这么说吧,七场战役林林总总加起来,能和霍骠骑河西之战大捷的战果有得一拼了。吹一个”七战七捷任道远“也不为过。
更别说任弘还带来了右谷蠡王先贤掸、卢屠王的人头!
河西之战,非但霍去病益封五千户,其麾下校尉里,更一口气封了三个列侯,而任弘麾下,又将有几个列侯?几个关内侯?
赵充国当然不会像他儿子赵卬那般嫉妒任弘,偏将大捷,主将也有指挥之功啊,朝廷史官记录这场彻底改变西域局势的战争时,他赵充国之名肯定排在任弘前面。
任弘倒是会做人,十分谦逊:“只是侥幸罢了,若非将军在正面吸引了匈奴主力,小子焉能乘虚而入?”
“蒲类将军在右地犁其庭扫其穴,大黄弩三箭定天山,谈笑间大破匈奴八万骑,自卫、霍后再未有如此大捷,这才是载入史册的大功啊。”
吹,他就可劲吹。
赵充国摇头:“看似战胜,实则匈奴大多遁逃,并无太大战果,惜哉。”
即便如此,积累斩首,也足以赵充国麾下出好几个关内侯,比如亲儿子赵卬,斩首勉勉强强到了及格线。
唯一有问题的是辛武贤,按照所积斩首,他封关内侯应也是板上钉钉,但却在战后出了茬子。
杨恽在交付军功薄册时,还顺便在赵广汉面前将辛武贤给告了,
私相授予首级不成,竟欲威逼抢夺亲儿子军功,又拳打劝诫他的杨恽,性质极其恶劣,若非赵充国不允,赵广汉甚至想亲自带人将辛武贤逮起来审问。
“现在只是杨恽一面之言,大汉以孝治天下,又不好让辛庆忌提供证词,暂不过问,回到塞内再说。”
和辛武贤认为赵充国处处针对自己不同,蒲类将军对他其实十分优容,只记下来往上报,其功过就交给大将军和两府去定夺吧。
虽然任弘总觉得杨恽是嘴臭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才挨揍,但身为将军,不论属下对错,护短是必须的,和辛武贤翻脸就翻脸吧,只力请赵充国秉公处置,如实上报。
“我军要收兵东归了,只望强弩将军追击右贤王,能有所斩获。”
赵充国确实不是贪功之辈,右贤王这肥羊甚至都让给韩增去追,他们沿着艾比湖东岸往北竞逐,穿过戈壁后,前往后世的新疆塔城地区。
而韩增和赵充国约定,追击数百里后,不论是否斩获,都要撤退,在恶师(新疆乌孙市)回合。
“道远是随我东行,还是回乌孙去?”
从这回热海又要走一千八百里路,任弘实在不想重新顶着冬日的风雪走一遭,还是跟着赵充国沿天山北麓东返比较近,遂表示愿意率军归队。
这一夜,西凉铁骑又开表彰会了,个人和集体功劳双双被河西曲得到,但辛庆忌的陇西曲也斩获卢屠王,只可惜另外两曲追上的是小鱼小虾。
蒲类一军的战争至此基本结束,天山南北再无敌人,将士们欢声笑语,只可惜没有醇酒,最后韩敢当拿出了缴获的马奶酒吆喝着问谁敢喝。
结果当夜,喝了马奶酒的士卒就光着屁股不停往帐外跑,肥了这贫瘠的土地。
自从出征以来,任弘从未睡得像今夜这般香甜,不必担忧解忧公主安危,不必焦心明日军队能行几里,会遇上什么麻烦,接下来只用带着二郎们,跟随赵充国入塞,今天是十一月初一,不知赶不赶得上回敦煌过年?他好想回一趟悬泉置啊。
只是在梦里,任弘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。
直到次日拔营启程东返,看到那匹陌生的坐骑时,他才一拍脑袋,想起忘掉的事来。
“糟了!我马还在赤谷城!”
……
“萝卜呀萝卜,我对不起你,怎么就忘了呢?”
既已归队,也无法反悔,任弘只能遣斥候去赤谷城报信,再请这个冬天要留守热海的傅介子常惠二人来年将萝卜带到敦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