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二章
柳川听到动静,忙探头进来提点:“快走,好像来人了。”
就在柳川出声的一瞬息,白梦来做贼心虚地松开了玲珑的手。
当着兄长的面儿轻薄人妹妹,真不是男人所为。
白梦来还要脸,自然不能被发现。
他轻咳一声,暗示玲珑跟上来,几人一同离开宅院。
他们在不远处的马车内细细端详院子门口的人,只见得几名奴仆合力把冰棺抬到了偌大的轿中,好似要送往皇城的方向。
白梦来像是想起了什么,暗道一句:“糟了!速回皇城,钟景有难了!”
柳川知道白梦来聪慧,绝不会无的放矢,急忙驾车,赶往皇城境内。
一日后的曹家,钟景在伺候曹老爷喝酒。
屋外的兰芝频频给钟景使眼色,好似要递来白梦来的消息。可惜钟景要应付曹老爷,分身乏术,只能让人离远点,迟些再禀报事情。
今日的曹老爷与往常不同,往日里,他总是沉稳而持重,等待钟景主动邀欢。
这时的曹老板粘缠了许多,他搂抱着钟景,鼻翼翕张,细嗅钟景身上好闻的香气。他看着眼前穿着故人衣物、搽着熟稔香水的钟景,满意地微笑:“有几分像了,月儿。”
他这声“月儿”唤得钟景毛骨悚然,不知是在喊她的乳名,还是在喊那个已故的女子。
钟景再不适,也不敢多说什么,她强笑道:“老爷,今儿怎么不忙生意上的事,特地来慧珠院寻妾身?”
她柔若无骨地依附在曹老爷身上,将小鸟依人的戏码做得十成十。爷们儿最难消受美人恩,曹老爷也不例外。
他今日心情极好,钟景怎样撒娇,他都乐得捧她的场子。
一阵欢声笑语过后,曹老爷微微张开狭长的凤眼,问了钟景一个异常古怪的问题:“你知晓,如何将一只猫变成兔子吗?”
“妾身不知。”钟景笑眯眯地答,抬臂给曹老爷斟酒。
美人的手臂,雅致如凝脂白玉,俗气如甘蔗葱白,总之美得很得体,很好看。
曹老爷将粗粝的手掌覆在她吹弹可破的雪肌上,慢条斯理地道:“把猫放入兔子的草舍里,让它看着兔子跑、兔子跳,让它吃兔子的草料,睡兔子的窝。渐渐的,猫会忘记自己是狸奴,从而为了合群就会模仿兔子的行径。时间久了,它就成了兔子,变不回猫了。”
曹老爷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,道:“到时候,猫群不容它,兔子堆里,凭它尖耳长尾的相貌也格格不入。这只狸奴定然郁郁寡欢,再无去处。这样一只无家可归的狸奴,正好被我收养、珍藏府中,这是最好的归宿,你说对吗?”
钟景没听懂他话里的深意,模棱两可地点点头,道:“老爷吩咐的,必然是最好的安排。”
她这般乖顺,曹老爷满意极了。他抚摸钟景的脸颊,指腹扫过她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眸。
曹老爷望着钟景的脸,说是在看她,倒不如说他一直贪婪地盯着她那一双眼睛。
曹老爷感慨万千地道:“若是她们都如同你一样懂事,也不会吃那么多苦头了。”
钟景听到这句话,栗栗危惧,有种怪异的感觉油然而生。
她战战兢兢地问:“她们?”
她们是谁?还有其他人吗?
钟景总觉得自己入了什么混沌的黑夜,千丝万缕的蜘蛛丝儿将她手脚束缚,继而绵绵地包裹成了一个茧子,封住她的口鼻。
她五感皆失,只能被那毒虫牵着鼻子走,一直走到无人之境。
曹老爷喝够了酒,觉得是时候了。他傲然地牵起钟景,领她去府内某个禁地。那里的宅院一直不让人出入,说是荒芜许久,得抽空修葺,如今看来,也不过是个说辞。
这个院子极小,却很精致。
隆冬腊梅像是刚移植来的,洋洋洒洒摆了满院,暗香疏影,遮掩着里头粉妆银砌的院落。
此前钟景打探过这里,还以为藏着什么秘密,结果发现此处并无人居住。
不知是不是这两日,曹老爷抽空置办了院子,这里变得焕然一新,和往常不同了。
从来不让人涉足的院子,居然领她来了。
这代表什么?代表她在曹老爷心中是与众不同的吗?
钟景冷笑连连,刚想着男人不过都一个样儿。
可就在这时,她又足下生怯,不敢往里头走了。
这不是寻常设宴的庭院,那甘蔗脊黑瓦白墙底下堆满了无数冰块,好似特地建了一堵冰墙。
越往里头走,寒意越瘆人。
曹老爷牢牢地牵住钟景的手,将她往里拉。
曹老爷见她怯弱,像是良心发现,怜惜地问:“你有什么遗愿吗?”
钟景怕是自己听错了,惊恐地望着曹老爷,问:“您……您说什么?”
曹老爷抚摸她的眉眼,感受她两股战战的可怜模样,道:“我知道你是钟家人,钟瑶,我早查过你身份。你被钟家叔侄害得家破人亡,我可怜你,在你死后,定然会为你复仇的。我寻了这么久,可算是找到了月儿的神韵……这一双眼珠子,我要了。”
曹老爷看来是没对钟瑶多上心,连眼前的人替换成钟景都不知晓。
钟景脑子里迷蒙,她怎样都没明白,怎就落得如今的地步。
猎人永远以猎物身份现身。
她和姐姐钟瑶以为自己捕获了曹老爷,殊不知她们才是他的猎物吗?
曹老爷想做什么?他究竟想拿她的眼睛干什么呢?!
或许是求生欲让钟景觉醒了,她想挣脱开曹老爷的手,企图逃跑。
谁料,曹老爷偏不肯放过她。
曹老爷把她的手握得越来越紧,就算钟景摔倒在地,磕得头破血流,他也要拽住女人的一双足,往冰室里拖。
满屋子都是血气,腥味浓郁。
钟景想吐,她恶心干呕,肚里酸味弥漫,喉头既油又麻,却什么都吐不出来。
她脚下踢腾,南珠绣花鞋已不知飞向何处。发间的朱钗簪花也落了一地,零星落入砖缝之中。钟景何时有过这般狼狈的时刻,她叫天天不应,叫地地不灵,恐怕这一遭得死在这处了。
曹老爷咬牙拉着她的腿往前行,他双目猩红,如同夜叉恶鬼,他还在哄骗她:“别怕,月儿。你很快就要成型了,你是月儿的转世,怪道生了这样好的一双招子。只要有你这双眼睛,一切都好了。”
钟景气喘吁吁,已无力气挣扎。她如同笼中鸟一般绝望,被曹老爷拉着一步步面对残酷现实。
展现在她眼前之物,乃是用残肢拼凑而成的女子。
钟景明白,她很快也会成为女子细密针脚里的一部分。
她会成为艳丽的死物,永远被曹老爷珍藏。
曹老爷用月儿的一切事物同化她们,让她们成为她的一部分。
究竟是月儿成为了曹老爷的傀儡,还是月儿在操纵曹老爷呢?
总而言之,曹老爷让她真情实感觉得恶心了。
钟景想到了温柔的钟瑶,想到了青山庵里闲云野鹤的生活。
她此前对复仇确实有执念,可死到临头又觉得,龟缩在山林里,畅快过完一生也不错。
钟景后悔进入曹家了,她厌恶这个吃人的宅院。
她不能死,她要活!她一定要活下去。
钟景伏在地上养精蓄锐,见她安静下来,曹老爷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,小心翼翼逼近她。
就在这时,钟景猛地抓起一侧的玉石盆景,往曹老爷头上砸去。
人头哪有金玉坚硬,很快的,曹老爷额角便被砸出一个血窟窿。
他捂住血流不止的额头,恼怒地瞪向钟景。随后,他如同饿虎扑食朝她扑来。
这个女人,要不是她的眼睛像月儿,曹老爷如何会对她青睐有加?
她好大的胆子,竟敢伤他!
钟景知道男人发狂了,恐怕会下死手。她顾不得许多,连滚带爬地朝院外跑。
就在这时,她忽然看到了一个手执火把的女子。
那女人的眉眼熟稔,待钟景瞧轻了她的模样,惊讶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她唇瓣微张,喃喃:“曹夫人?”
曹夫人没时间和她多言,她冷冷地喊:“想活命就滚到我身后来!”
混沌间,钟景已经顾不上是敌是友了,她惊慌失措地跑到了曹夫人身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