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片粉红色的花瓣在风中翩翩飞过,穿越河岸上低垂的柳叶,轻轻落入流淌的秦淮河中,泛起一片小小的涟漪,随着河水缓缓流去。
“裙腰芳草拒长堤,南浦年年怨别离。水送横波山敛翠,一如桃叶渡江时。”
方以智吟诵完毕,收回斜指的折扇,庞雨夸张的赞叹了一声。庞雨四人从太湖到石臼湖,再从观音河入秦淮,一路平稳的到了南京,确实比在长江上放心,到南京住下后,按约定去见了方以智,今日离开方家时,正好方以智要出门
定社集场所,也在庞雨客栈附近,便一起来到桃叶渡。同行的还有方以智的妹夫孙临,庞班头同样是一袭合身的青衿,腰上插着一把折扇,头上扎着方巾,只是头发有些短,发髻显得很小,外表斯斯文文的,孙临则一声黑色
劲装,腰上则挂了一把腰刀。三人走在一起,庞雨比孙临更像一个文士。
旁边的秦淮河水清澈净透,河边曲靖蜿蜒,四月的桃花花瓣随风飞扬,将青色的石板路点缀出片片粉红。
庞雨听了方以智的话,不由恍然道,“原来是因为桃树多,那为啥不叫桃花渡更有意境。”另一边的孙临干咳一声,方以智有些尴尬,连忙解释道,“东晋时的王献之有一小妾名叫桃叶,这小妾经常往返秦淮河渡口,王献之每次都在这渡口接送,写下了三首桃叶
歌,这渡口从此得名桃叶渡。因为有桃叶此名,后来者才多有在此种桃树,却不是因桃树多才叫桃叶渡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庞雨探头看了一下那边的孙临,这位改字武公的妹夫也正在看他,那表情颇为怪异,似乎对庞雨的文化程度十分怀疑。
桃叶渡的典故,南都士子都知道的,庞雨一开口闹了笑话,在孙临这种文化人看来,至少是一千点的暴击,不过庞雨表情轻松,似乎全不当回事。
方以智见庞雨不以为意,宽厚的岔开话题道,“庞班头仗剑平贼,这些寻常典故,也不需知道那许多。”
“其实我也有个文人的梦想。”庞雨丝毫不心虚的道,“听闻复社以兴复古学为己任,在下深表赞同,只是确实才学所限,入不了复社,但不妨碍在下心向往之。”
孙临忍不住道,“庞班头正当华年,又识文断字,若是心向往之,自当知行合一。从典籍启蒙,即便不入科举,也可正人心固根本,与仗剑平贼不相抵触。”
庞雨隔着方以智,恭敬的拱手道,“谢过武公教诲,在下回去一定潜心读书,他日有所成就,都是拜武公兄今日指点。”
孙临一愣,他没想到庞雨这么上道,听起来就像是敷衍的假话。
方以智笑笑道,“庞班头既向往复社,为何要匆忙离开,连两日都等不得,错过了此次社集。”
“在下在巡抚衙门听说,流寇流窜湖广,又有东进安庆的迹象,实不相瞒,桐城防务由在下一手安排,实在不敢再停留。”
方以智和孙临都倒吸一口凉气,流寇才走了不久,怎么又要来了。虽然隔着大江,但流寇上次到江北时,南京等地仍是一日数惊。
他们当然想不到庞雨是信口开河,应天巡抚衙门根本没有收到明确信息。
“既是如此,那我等确实不能因公废私,这次不敢留庞班头了。”方以智叹口气道,“后日社集是在眉楼,是十里秦淮上精致所在,庞班头来去匆匆,可是错失良机了。”
“眉楼?”庞雨想想道,“这名字听起来倒不太精致。”
孙临也不想嘲笑庞雨的土气,开口解释道,“名字是无甚出奇之处,是取自其中一名叫顾眉的女子,此女诗画风流,画兰是一绝。”
方以智也道,“还极擅南曲,堪称秦淮南曲第一人。”
孙临听了却不以为然道,“那有些吹捧,比起阮大铖家中那朱音仙的唱腔,顾眉还是差了些。”
庞雨听到阮大铖三个字,心中不由一抖,不知是产生了什么条件反射。
他生怕再说阮大铖,连忙岔开话题道,“既是名声在外,即便比不上朱音仙,应当也是技艺超群了。各位社友在如此风雅之地社集,真是羡煞旁人。”
孙临挥手挡开面前飞来的一片花瓣,“有人不如此想,只要是去青楼,便说是穷奢极欲、歌妓佐酒。”
方以智停下脚步道,“武公不要误会,吴应箕那些话,也不是冲着我等说的。”
“他说张溥便更是不该。”孙临不满的道,“本是风雅之事,被他说得猥亵不堪。”
方以智并不争论,摇摇头继续往前走。
庞雨连忙劝说道,“那是这姓吴的不懂风雅乱说,但在下听闻方公子所说,社集时多讨论时文,那些女子是否能听得懂?”“自然能听懂。”孙临瞪着眼睛,一副庞雨不信就要卡死他的模样,“我等去的青楼又不是珠市一般的污秽之地,不说顾眉,便是旧院一带女子,多有博古通今,与我等唱和
辩论,常颇有所得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