桐城墙头竖起了密集的悬帘,蚂蚁一般的人群在搬运着物资,许多垛口都摆上了小铁铳。
城外的紫来桥上摆满了拒马和石块,只留下弯曲的通道,仅容一人通过。
紫来桥外官道旁的树上挂着几颗人头,两名快手和五名士兵在附近值守。
许多民夫在紫来街上忙碌,将那些废墟中的砖木泥块弄得到处都是,尽量让近城的地方难以通行,流寇若是还想像年初那么偷袭城门,已不太可能。
目前仍开放的只剩下南熏门和朝阳门,门洞外同样摆满石块和拒马,络绎不绝的难民从四面八方赶来,在城外等候进城,城门处的壮班依次检验口音,问明原住处后,还要询问附近的地名核实。
这是桐城第三次备寇,庞雨已经不太担心城防,城内动员社兵驾轻就熟,乡村的疏散也比第一次容易得多,因为大家再麻木,也都知道年初的惨状了。
但最好的情况仍是将流寇阻拦在境外,并非是庞雨自大到能战胜十万流寇,只是希望把安庆变成一个更差的选择。
“那两个谍探路经练潭、挂车河到桐城,在南熏门外逗留片刻,因城门戒严查验口音,他们没有进城便往北去,在紫来桥看到了那几个人头。
之后他们到了北峡关关城,王把总按将军的吩咐,调集了所有驻桐城的守备营兵马,包括水营兵,还有当地的百姓男子,当时全都安排上了关墙和街道,那探子都看到了。
最后见到他们的踪迹,是在舒城城外,他们没有往六安州去,确实去了庐州府。”
听杨尔铭说完,庞雨恭敬的道,“全靠大人调派得宜,此次惑敌方能完成。”
杨尔铭摆摆手,“若非庞将军给桐城两班资助,恐怕难以拿到桐城的谍探,何谈惑敌,再说那雄壮兵马也是假不出来的,归根结底还是将军兵法高明。”
庞雨客气了两句,见城楼上其他人隔得远,低声对杨尔铭道,“希望这个安排有用。
从谍探回去的线路猜测,流寇很可能从舒城过来,因为东北方向的庐江已经残破,他们抢不到足够的物资,最好他们看到北峡关戒备之后,就不要往桐城来了。”
杨尔铭也赞同,如果要进攻安庆,线路上仍能获得补给的,就是六安、舒城、桐城三个城池,在严寒的天气中,他们从庐江绕路的可能不大,北峡关是必经之地。
流寇与正规军不同,他们主要是要获得物资,并无其他战略目的,所以安庆这个战略重镇对流寇没有什么附加效益,只要给他们北峡关固若金汤的印象,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减少风险。
但他仍眉头紧锁,作为少年知县算是人生赢家,但运气也确实不好,上任一年已经遇到三次流寇,而此前百年桐城也没有这么多,感觉知县的主要任务就是备寇,不知道何时才能结束。
他沉默了一会后问道,“敢问庞将军,此次道台大人准备在桐城布下多少人马?”
庞雨知道杨尔铭的担心,这种反谍行动成功概率不高,难以断定流寇会不会来。
如果流寇只是暂时不来,戒备要持续更久,桐城的经济可能又承受不了。
“潘可大留守府城,若确认流寇进入南直隶,史道台会亲率吴淞兵马驻守桐城。”
杨尔铭轻轻叹口气,他更希望潘可大过来,毕竟只有五六百兵马,好歹里面还有几十号家丁,许自强所部人数众多,但战力地下,连家丁也不甚强悍。
甚至他们都不来也行,只要守备营在,肯定能守住城池。
“听闻吴淞兵不肯开拔,又何苦调他们来桐城。”
“只是要开拔银,道台大人过江去处置了。
杨大人也无需烦恼,在下已经建言道台大人,此次只调吴淞营中精锐过江,大概不足五百人。”
杨尔铭稍稍放心,史可法此次的安排也是对的,吴淞兵是客兵,面对流寇可能闹出事来,史可法把他们留在身边相对好管理。
营中所谓精锐,就是强壮些的士兵,家丁每月也就是九钱银子,而且训练不足,不能指望太多,但好歹可以作战。
“不瞒庞将军说,县衙并无多少钱粮可用,今岁潜山、宿松、望江都免了两逋赋,桐城因县城未破而不予减免,然则桐城四乡残破,官道沿途田土荒芜,县衙度支甚为艰难。”
庞雨倒不认为杨尔铭是要拿回预收银,因为现在百顺堂的利润是作为利息给桐城了,也是县衙一笔收入,他只是发发牢骚,舒缓心情罢了。
当下对杨尔铭劝道,“大人无需过虑,咱们都见过流寇了,就是为了抢东西,此次比年初早得了情报,若果真往桐城来,届时让百姓往山上江边跑,流寇过境再回来便是。”
“可房子跑不掉,流寇只要烧了房屋,这些百姓又只能乞讨度日,自年初被寇,城中乞丐成群。
转眼又是年关了,你看这城门外边,卖儿卖女的比往年多了数倍,价银不足三两便可买一童仆,百姓本应在家团聚之时,如今却是这般。”
杨尔铭眼睛有点红红的,“本官见之恻然,忝为一方牧守,心中实在有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