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复社算什么,在老子面前一样得跪着。”
谭癞子坐在一个棋盘前,左脚翘得高高的,“我告诉你们说,在和州江边谭爷我一人一枪,杀出流贼重围,恰好就遇到一个复社秀才,你猜怎么着,他跪着给我磕了三十个响头,老子一想左右也是杀出去,多救一命也不多费什么力气,顺手便救了。”
棋盘周围一圈观棋的看客,大多聚精会神的看着局面,偶有两个听见谭癞子说话的,都笑骂他,“你谭癞子连钱掌柜都打不过,还能杀得过流寇。”
谭癞子腰一挺,“钱掌柜那是我不想打他,不信是不是,你去和州打听打听去,江帮主都知道的,不信你们问去……”这时对面的汤老六落了子,众人立刻催促,“该你了!”
“下棋下棋,说那些作甚,谭癞子你到底下不下。”
围观众人群情汹涌,谭癞子被迫停下吹嘘,把精力转回棋盘,上面的象牙子交错混杂,正处于最激烈的战况。
这张小桌是董家食铺摆的,用来吸引人气,配有一副来历不明的桉木象牙子,字刻得不怎么样,木头质地也不太好,被这群贩夫走卒拍打没多久就裂开的裂开,缺角的缺角。
即便如此,象棋依然是码头上最受欢迎的即时战略游戏,这一方棋盘不仅仅关乎棋手,也是码头众人重要的文化需求,从贩夫走卒到有钱的船埠头都喜欢。
今天谭癞子来得早,占据了一方位置,跟汤老六的赌注是五文钱,虽然总数不多,但对目前兜里只有十多个铜板的谭癞子来说,已经是接近半数资产的豪赌。
周围闹哄哄的,谭癞子伸手去拿马的时候,突然发现局势不妙,赶紧又停下来抓额头。
看客们大多也都看出来谭癞子不妙了,纷纷议论起来,有的在埋怨谭癞子,有的在商讨解救之法。
一个瓜拉帽道,“刚才让你跟他把炮兑了你不信,现在怎么样,这棋没救了,癞子你认输让我来。”
他说着就去拉谭癞子,但身边的黄裤子反对道,“谁说就认输了,这一步应该撤车,癞子看到汤老六这一步没,幸好我帮你看了,保准还能救。”
又来了一个蓝帽子,“撤什么车,那马还要不要了?
谭癞子你别听他的,把炮架过来,再跳马是双杀看到没,我来跟你说怎么走。”
蓝裤子说着就要去伸手指点,开始那说话的黄帽子一把拉住,对着谭癞子叫道,“你别听他,你听他的就输定了,先撤车……”“撤了才输了,你让我跟谭癞子说,你拉我干啥,谭癞子输了你给不给那五文钱,你就说你给不给钱。”
两个人边说边拉扯起来,互相揪着衣服不放,闹得面红耳赤,口水直喷到对方脸上,引得看客群里一阵混乱。
蹲在楚河汉界贵宾位置的老康着急伸手指着道,“我说你这个车怎么不直接吃汤老六的炮啊,谭癞子你真是笨得可以!”
谭癞子定睛一看,呸的骂道,“老康你懂个屁,那是个卒,还车呢,他妈的字都不识得还想下棋。”
他说罢指着老康,周围哄堂大笑,老康老脸一红,周围两人乘着这个时机,将羞愧的老康挤出了贵宾位。
“他说是车,哈哈哈没文化。”
乘着有点混乱,谭癞子摸额头的手放下来,抓起马啪一声拍在卧槽位。
“嗨嗨,干啥呢。”
汤老六呼一声站起来,“你这马咋跳的,飞斜日你飞哪里去了。”
“我怎么不是飞的斜日,汤老六你可别乱说,我谭牙还骗你咋地。”
汤老六眼睛瞪得老大,“我可看好了,你分明飞了个田。”
谭癞子刚站起来,众看客早已闹成一团,但大多都是指责他的,在众多证人的谴责声中,谭癞子不敢犯众怒,只得又把马放回原位,汤老六这才坐下,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棋盘。
笑骂喧闹声中谭癞子额头出汗,他能想到的棋路似乎都救不了局,那五个铜板很可能保不住了,那可是他的晚饭。
这时外边突然一声大喊,“南岸有客船来了!”
一群牙行挑夫一哄而散,朝着客码头跑去,剩下的都是些闲人,方才在外围的赶紧填补了空缺,终究人少了很多。
谭癞子装着往外看看道,“嗨呀有客船到了,汤老六咱们这把不分输赢,等我拉了客回来再下。”
汤老六怒道,“想跑啊,告诉你谭癞子,这把老子赢定了,说好分了胜负才走的,要走把五文钱给了。”
剩余看客出于正义感纷纷谴责,谭癞子眼看走不掉,朝着汤老六骂道,“下就下,老子还怕不成,容我仔细看看,老子一招就要你命。”
他说着把手撑在小方桌上,一副仔细研究的模样,突然间啊呀一声手一滑,推得棋盘哗的偏出桌面,棋子落了一地。
“怎的就掉了,分明老子都赢定了,算了,就不跟你计较了。”
谭癞子说罢挥挥衣袖就要走。
汤老六一把揪住谭癞子衣领,“敢跟老子耍赖,五文钱拿来!”
谭癞子抓住汤老六的手声色俱厉,“你干啥,棋力不如我还想打人怎地,当你谭爷是你随便打的,老子流寇都杀了一地,满和州打听打听去,你汤老六惹得起我么!”
……江边盛唐渡的客码头上,刚刚下船的行客绕开面前一名鼻青脸肿的牙行,避瘟神一般从两侧走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