陇头流水,鸣声呜咽。遥望秦川,心肝断绝。
这大概就是站在陇坂之上,回望遮掩在风雪中的关中时,隗崔、牛邯及六郡子弟们的心情。
周原一战他,他们输得颇为憋屈,除了骑兵四千余骑靠着脚程撤回来外,十六家的上万徒附,连带右扶风的豪强武装,统统扔在了岐山脚下,被魏军或歼或俘。
这一仗败后,退守陈仓也不再可能,陇军立刻向西北行,抵达汧县,与围攻耿弇的陇西大豪杨广汇合。虽然陇军憋了一股气,想打下汧县,诛杀万恶之首耿伯昭泄愤。但时间不等人,魏军前锋在缓缓朝这推进,陇军也只得悻悻而退,再度翻越难行的陇坂。
隆冬的陇关道,本是不能行军过人的,山上酷寒无比,路又落雪湿滑,人马不知摔死多少。其坂九回,翻过去花了整整七天,一清点人数,好家伙,本来还剩四五千匹马,眼下只剩一半了,人也冻死病死不少。
因为又气又病,已经上不了马,由人抬过来的隗崔得知此事,只捶胸而哭道:“我带着两万子弟东行,如今归者不足一半,真是无颜面再见六郡父老了!”
他的原本还有不少黑色的头发经此一役,变得全白,人也憔悴不已。
好在抵达陇关后,等待他们的便是热腾腾的黍粥,隗嚣仿佛早就料到叔父会败,亲自来此接应。此刻迎出来,也没拦着隗崔,学着楚王逼死子玉,怼他一句“叔父若入,其若天水、陇西之父老何?”
隗嚣反倒是亲自扶着老叔父,唏嘘不已。
“叔父,侄赶回陇右后,调兵遣将,守住了南方祁山,使蜀军不得入,又安抚了十六家人心,本欲烹煮宰羊,等待叔父大捷,却不曾想……”
他开始往自己身上揽过:“都怪侄儿,若我不归,而留在右扶风协助叔父,或许……”
这话看似孝悌,实则却阴阳怪气,事到如今,隗崔也没脸骂隗嚣胆小,想到先前扇他的那巴掌,脸上跟火烧似的,只拽着侄儿的手说道:
“季孟,老夫之所以不效李广自刎,都是为了带子弟归来,如今回到陇右,老夫也安心了。”
隗崔只觉得自己怕是撑不到老家成纪县了,其言也哀起来:“只是这一役,输得太惨了,损耗过半,两千良家子,起码四分之一折在了战场上。”
隗崔对被抛弃的徒附,其实不甚可惜,低贱的武装,随时可以再从庶民里征来,但良家子却是死一人少一个。
若是能胜,他们的牺牲还有价值,可如今却丢了右扶风,堵死了争天下的路,这心里也堵啊,想到这,气更攻心,直吐了一口老血!
“报仇。”隗崔捏住隗嚣的手:“不可忘了此战之耻!”
你以为自己是阖闾,而我是夫差么?隗嚣心中不以为然,嘴上却应诺:”侄儿必不忘此辱!”
这相当于将隗氏族长大权,正式交给侄儿了,隗嚣站在关隘前的风雪中,态度敦厚,朝每一个归来的六郡子弟拱手、宽慰、勉励。他过去虽只是叔父的傀儡,但总能以一位敦厚孝悌的大司马大将军形象面对乡党。
“这一战,西汉输了。”
隗嚣看到被六郡子弟拖拽着的肮脏汉旗,经过诸汉林立的闹剧后,大汉的旗号,似乎没那么香了。打完此战,汉帝被魏王压了一头,失去了争天下的机会。
“这一战,陇右输了。”
将近五百名良家子战死、病死,马匹损耗多达万匹,军队锐减上万——陇右河西不比关中,人口稀少,名义上目前还有八个郡,但人口加起来也不超过百万,撇除老弱妇孺,适龄丁壮二十万而已,经不起消耗。
“但隗氏,没输。”
隗嚣机敏,提前将隗氏兵带回来大半,及时止损。而天水、陇西十六家损失不小,遭到了一定削弱,往后反而更容易控制。
“尤其是我,赢了!”
隗嚣看向被抬进陇关,奄奄一息的隗崔,就算老叔父能再撑几年,经此大败,也被几乎家家发丧的陇人记恨上了,再难得到他们信任。
而隗嚣回到陇右,安定了人心,声称阻蜀军于祁山,将这当成自己的资历和胜利,他需要收拢残兵,建立一支忠于自己的军队。
是时候让像叔父一般,心心念念进入长安做三公九卿操持天下的陇右豪强们丢掉妄想,开始老老实实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了。
让天下回到战国时代,令四分五裂的局面维持下去,对并无太大政治野心的隗嚣而言,如此足矣。
“往后陇右人需要的,不再是一天下、争正统,将六郡子弟一批批送去东方战死的‘西汉’朝廷。”
隗嚣令人将陇关大门合上,打算将其永远对东方关闭:“而是在恰当机会送走刘婴,可以同第五伦、公孙述和谈共存,割据一方、保境安民的隗氏陇王!”
……
隗嚣打算改变陇右势力的战略,闭陇关、萧关两道以自守时,已经拿下右扶风,莅临陈仓城的第五伦,却也对继续向西毫无兴趣。
数日前,面对一身伤痕的耿弇来拜见后,就请命追击陇兵,第五伦却笑道:
“伯昭骁勇,跳出包围,转守为攻,跃进汧水,以七百人越数百里山川,乱陇军布置,使敌仓皇而退,方有余今日之大捷。“
“周原之胜,肇于汧水,将军此役之功,可与孙卿、君游并列了,休憩旬月将伤养好,不必急着再战。”
经此一役,除了景丹入伙晚点,食户堪堪突破四千大关外,耿、万的食户也快赶上马援,几乎要并驾齐驱了。其中万脩第五伦是频频抬一手,勿令其掉队导致军队失衡,而耿弇则是暗暗压一手,别让他太雀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