武德元年(公元25年)六月中,一支军队跋涉在秦岭深山中,曲折绕着山峦盘旋,百步之内萦绕岩峦要转无数个弯弯,有时候绕了两天才发现,不过是从山脚到了山坡。
这与其说是路,还不如说是鸟道。
最难走的还是栈道凌空之处,抬头能见六龙回日之高标,伏首则望冲波逆折之回川,百丈高处,人马却得踩着木制栈道前行,重量压在上面吱吱呀呀,一阵风吹来,甚至有人失足落下!
而若是遇上骤雨降下,滑坡、泥石流是常有之事,栈道桥梁总被洪水冲毁,修缮又要耗费时日。
这支军队是十多天前出发的,但计划中十天的路程,却已经走了半月,而来时的五千人,也已经散落大半:走丢的、被蛇虫咬伤的、患病掉队的,数不胜数。
经过疲敝的跋涉后,作为向导的本地樵夫才说,马上就要到谷口了,可等将士们欢天喜地抵达名为“黑水峪”的隘口时,却有一支埋伏已久的数千大军在此等待。
他们一头扎进了人家早已布置好的口袋,一时间头顶箭石落下,正面徒卒持短兵藤牌高呼着冲杀出来,经过半个时辰鏖战,来犯者因疲敝不堪,遂全军覆没!
带头的将军也持刃自刎!临死前痛哭:“奇谋未成,臣对不住陛下厚望!”
他的头颅连同的旗帜被送去守军将领处,展开一看,上头写着一个斗大的“成”字。
主导了这场黑水峪伏击的,正是魏平南将军岑彭,他笑道:“果如陛下所料,蜀军还真来子午谷了。”
第五伦征伐陇右之际,大后方就交给了岑彭,他的防区从蓝田子午,一直到商於武关,主要盯防对象就是汉中的蜀军。
公孙述初夏时还派遣使节来献异兽熊猫,如今却还是忍不住出兵尝试,而岑彭则用一场干脆利落的全歼,让蜀军打消捡漏的侥幸心理。
岑彭让人提溜上百名俘虏来,准备放回去报信,之所以要放这么多,是因为他唯恐回程艰辛,这批人能归者十不存一。
“且回去告知公孙子阳。”
“来而不往非礼也,他既然敢撕毁盟约,侵犯魏境,那岑彭身为征南将军,自然也要发麾下数万之师,自子午、傥骆等道南下击汉中问罪了!”
蜀兵们被释放后仓皇南逃,岑彭就希望公孙述能信了自己的胡话,在汉中集中兵力守备——时值雨季,他才不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,去子午谷另一端让蜀军以逸待劳呢。
岑彭又唤来信使,令他们奔赴陈仓将此事告知第五伦。
“禀报陛下,公孙述已助陇抗魏,既遣军侵犯子午谷,陇西极可能亦有蜀军进入!”
……
而在秦岭的西侧,万脩所走的渭水狭道,比子午谷更加艰难。
子午道好歹在王莽时由朝廷出资修缮过一遍,可渭水狭道则保留了原始的状态,简直是行军噩梦。离开陈仓西部最后一个乡邑后,万脩所带的五千人就只能靠自己了。
北面的陇山又硬生生向秦岭抵过来,恨不得完全贴到秦岭身上去,成犬牙交错状:你中有我、我中有你。而渭水则贴两大山系的夹缝走,在山谷里左突右奔,川流颇为急躁。
万脩让人试过拉纤行船,但完全行不通,因为落差过大,谷深浪急。
向导只对他道:“将军,据说汉武时修建宫殿,曾令陇右砍伐大木,每年九月到腊月放木头入渭,据说连续放了一二千棵大树下去,可等关中接到木头时,都已被石滩砸得不堪使用。”
是啊,光漂个木头都如此,更别说船了,那还是冬季水流缓和的时候,如今夏日水大,万脩让军队尽量走山道,离水远远的,否则一旦洪流冲刷,运气好点,都能把大军给歼灭了。
数日内走了上百里山路,鲜少见到人影,偶见到有村闾建在山上,山的四周多沟壑,全是雨水像猫爪一样挠出来的,水流将肥力冲走,土地肉眼可见的贫瘠。
“都是躲避汉、新时的苛政跑进山的。”
万脩的前锋每天都会打死几只虎豹,甚至还遇到过狗熊,果然是苛政猛于虎啊。
沿着河的北岸攀升,远看无路的山坡却有一条小径,不过全在荆棘丛中。万脩想起第五伦对他所说的“披荆斩棘”,他拒绝了士卒请他坐步辇,只走在靠前位置,也挥舞手中的刀替士卒开路,满头大汗而不自知。
将军如此,士卒焉能落后?他们加快了速度,亏得在第五伦的要求下,大多扎了厚实的绑腿。那些偷懒的士兵,走下来已是两腿刺痛,被划出了横七竖八的血印,有的荆棘有毒,痛痒难耐,甚至有人因此而死去。
一路上山高谷深,前锋部队是最为艰难的,逢山开路,遇水搭桥,实在是探不出路的地方,便派遣有采穴蜂经验的人,系着绳子攀爬上去,山体凿洞,插入石条木板,石条上覆石板,就成了天梯栈道,几乎每走一里,就要付出一个人的性命。
有时候遇上较大的坡度,修不出路来,士卒踌躇之际,万脩却走上前去,用毡衣和席子将自己裹起来,竟直接横着身子,往山下一滚!
“将军!”
士卒们惊呼连连,也有样学样,等连滚带爬下了山,却见万脩面露痛苦之色,原来他下来时,身子磕到了一块硬邦邦的石头,后背已是流了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