啪!
只见码头酒肆里间,见方的桌面被个花梨“止语木”敲的脆响,裹着个玄色头巾的说书匠撩了一下衣袖,从四方酒客先是拱了拱手,这才开说:“前言说起钱家官人得了个包税拿人的差事,便是日渐生发,运河两边,凡有妓寨的地界,一概置办了物业……”
刚说起,就见几个汉子在酒肆里脸皮抽搐,若非扬子县的码头“藏龙卧虎”不敢放肆,怕不是立刻就要吵嚷起来。
里间外边靠着站着倚着坐着躺着卧着的,一个个都是皮肤黝黑肌肉贲张,便是寻常瞧着精瘦的,也是腱子肉如老牛大马,拽一拽那黑皮,立刻扯出一寸二寸来。
这些个汉子又不甚体面,除了和说书匠一般脑袋上包个巾子,却是半个撲头都不见踪影。一身衣衫,多是短衫对襟,裤子更是便利,就用个绳索系了,绑腿缠了一圈又一圈,麻布兜底的鞋子也是烂成渣,索性有的直接赤脚在那里光着,更显粗野。
“哈哈,这偷婶娘吃奶的货色,也算官人?那俺给皇帝老爷抓了恁多‘海豚’,岂不是大大的官人?”
“嗳,老兄这就不懂了。三十如狼四十如虎,偷婶娘奶吃的官人,这不显得本钱雄厚本领高强么?”
“还有这说道?”
“岂不怎地?偏是做个大了三级五品的官儿,遇见这等好汉,纵使有经天纬地之才,却是个连自家堂客都经营不力的,岂不自惭形秽?”
“哼!俺看这也不算甚么厉害的。房相家二公子,谁敢小觑?那是能把小姐干到吐白沫的公侯子弟,如何能对个乡野土鳖自惭形秽?家世门第,自家本钱,决计是不会输了这鸟官人的。”
一翻吵嚷,顿时引来别家不快,就听有人嚷嚷道:“这便是个杜撰,说的是姓钱的瘟牲,你倒好,拿房二公子来比,岂非辱没了二公子的风流威名?”
“是哩是哩,俺真是混了心窍,把个传奇当真了。恕罪恕罪,哥哥们莫怪,俺请诸家吃酒。”
言罢,那糙汉扯开脖颈,用大嗓门吼道,“小哥开两坛‘蔗酒’,算俺的!”
“好嘞!”
跑堂的小哥一听,顿时大喜,这地界因为在码头,一坛酒都是照着五十斤来的。两坛酒能挣不少提成,算账的东家也是眉开眼笑,在那里奉承道:“好汉一瞧就是见识过京城的,能知道房二公子的风流名,俺们这小门小户,只能心生羡慕,却是不得一观……”
见东家一脸的仰慕,糙汉更是得意,摸出十几个开元通宝,随手一丢,丁玲当啷地落在了说书匠的案桌跟前。那盆儿顿时就响了一会儿,说书匠从他又拱拱手,连忙手指一摸唇须,继续说道:“这日钱官人落班寻人吃了酒,正要回转,路过一家缫丝厂时,似有女子哭声打巷子里传出来。钱官人心想,这都是半夜的当口,哪来的女子?莫不是半夜撞了女鬼?”
众人一听,顿时愣了一下。
却见说书匠又拿腔拿调:“钱官人本欲走了了账,可一转身,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虎皮,斗大的‘税’字,乃是公门的招牌,朝廷的体面,乃是个‘官人’,合该有‘官威’啊?怎地还怕个女鬼?于是钱官人壮起酒胆,迈步过去喝道:甚么人?!深更半夜,扮甚女鬼作怪?!”
“唔唔唔……”说书匠拿起一条白绢,做了个小女儿姿态,语调更是“婉转悲切”,絮絮叨叨断断续续拿着门调,“……好、好叫官人知晓,奴、奴是西庄采桑为业的桑娘,如今……如今家里承了好大的干系,缴税不起,爹爹为了筹措,如今到了缫丝厂,却是没了音讯……”
化作“嘤嘤怪”的说书匠让一干汉子都是鼻孔翕张眼珠圆瞪,好些个不着调,竟是迳自寻了个方便,直奔码头“螺娘”的船上干了个爽,邪火上来,那是没有道理可讲的。
这光景正说到要紧厉害的,里头坐着吃酒吃菜的几个外地汉子,则是表情复杂无比,也不知道是走呢还是留。
“哥哥,我等不走?”
“唉,这故事听着有趣,先听完了再说。到时候老板问起,这不是也能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’么?”
说着,老前辈挤眉弄眼,使了个男人都懂的眼色,后辈一见,顿时裂开嘴笑道:“还是哥哥老道!”
然后就起身给老前辈倒了一杯“甘蔗酒”,以示尊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