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湖熙熙攘攘,皓月高照的时候,普天之下,仍不知有多少茶楼酒肆,借着灯光月光,畅谈武林之事。
“听说泰山上的那座无界之门,最近被龙庭之主遣人移走,赠与天剑前辈了。”
“看来他们两位,倒是不打不相识。”
“毕竟这两位是同属于神州高人,还有更甚者,那位东瀛刀首,不是也一直在天山做客吗?”
一座专门面向江湖豪客,供应特殊菜品及烈酒的酒楼之中。
有做儒士打扮的老者抚须赞叹道,“遍观青史,霸主群豪割据之势,能在几个月之间,不费一兵一卒,便归于一统,龙庭的功绩,该说是前所未有啊。”
旁边有人一同笑道:“正如总有人质疑尧舜之世,是否真有遍及天下的道德,圣贤相让的高尚?”
“咱们这个时代的大事件,传到了千百年之后,只怕也要有人以为是夸大其词,甚至干脆认定是杜撰出来,以掩盖真正的血腥。”
“我看未必。”
楼上一位青须白发的老者开口,众人议论略微一止。
之前开口的那人回头看去,眼神微眯之后,脸上不怒反喜,起身拱手说道:“是燕催鸿燕大学士吗?”
“燕催鸿?”
听到这个名字,楼中又有多人动容。
盖因这燕催鸿,是九十年前,中原皇朝的一位声名赫赫的饱学之士。
传说那时,他酒后豪言,要写十三篇文章,篇篇传续,从轩辕黄帝,讲到周公往事。
第一篇轩辕与第二篇神农之间,间隔六个月,第三篇,十年之后,才出,第四篇,过了二十年,方有传闻。
当时江湖上有一位顶尖高手万刀真人,读他的文章入了迷,苦等多年再没有音讯,便遣人往他府上送了十柄大刀,附上一封言辞恳切,求看后续的书信。
结果,不久之后,燕大学士便病逝了,他的第五篇文章,方起了个头,只留下一句,“一朝英雄拔剑起,又是苍生十年劫”,传讲至今。
那青须老者听到有人喊出他的名字,酒楼中居然有三成的人,偏过来的视线都变得锐利起来,脸上便不觉微微一僵,笑道:“这位仁兄认错了,老夫椴未寒,并非那位燕大学士。”
“哦?”那人将信将疑,说道,“刚才老先生对我的话加以否定,不知道是有什么高见?”
“很简单啊,咱们这个时代的人,练几天功夫便能强身健体,认真练上几十年,长生久视,也未必不可得!”
青须老者略有得意地说道,“就算到了千百年后,有人质疑当今大事,或许在座的各位之中,就有人坐在他旁边,等着纠正他呢。”
老者说完,哈哈大笑。
有年轻人惊讶道:“练武便可以长生,不会吧,长生之事,古来多少豪杰,强求而不得,真有这么容易成功吗?”
“这件事情,老夫倒也隐约有所察觉。”
又有一个自称年老之人开口,不过众人看他的时候,却发现这人外貌不过是三十上下,精神饱满,身躯雄壮,我有半点老态。
他道,“老夫实则已经年过古稀,一身武功放在江湖之中,最多也只是勉强踏入二流的门槛,只不过平时偏重养生,与人动手不多,外貌已有四十多年未改。”
“甚至……”这人停顿一下,道,“老夫觉得可能再过七十年,我也还是这副模样,外貌,内脏,周身穴位,各处生机,都没有半点衰退的症状。”
“这件事根本不算什么秘密。”
青须老者继续说道,“若有人留心打听,就会发现,青羊山的快意老祖,曾在他大弟子老死那年感叹过。”
“以他的修为,若无刀兵之灾,少说还能再活五百年,如果弟子门人不够努力的话,恐怕他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经历,还要重复许多次。”
像快意老祖这种档次的高手,在江湖中扬名的,没有一百个,也有八十个,几乎可以说,但凡是一流高手,都能够感应出自身生机,仍有几百年的寿命。
更别提,还有实力在这些人之上的那些人物。
这个话题一提起来,酒楼中又陆续有人聊起自己所知的一些传闻,互相印证。
其实,光是武林高手寿命的改变,就已经会将这天下间,过去的许多规矩都从根本上扭转掉,很多事件都没有了发展的可能,但又会滋生出新的问题。
只不过,武道给寿命带来这样的变化,只是在最近百年,甚至可以,说是在最近三十年内,才稳定下来、得以普遍存在的。
时间的跨度还不够长,所以那些根本上的变化,还没有给世人带来足够清醒的认知。
青须老者看他们热议起来,结了账之后,便悄悄离开酒楼。
不过,很快酒楼之中就有几道身影追出,潜形匿迹,追踪而去。
这几个人在半途中察觉到彼此的存在,一碰头,就从其他人身上察觉到了相似的情绪,露出会心的笑容。
“自家的名号,就不说了,但看来,大家都读过椴未寒的那几篇文章?”
原来这椴未寒,在一定范围内也颇有名声。
虽然没有人把他跟当初的燕大学士相提并论,但是他写的那些子虚乌有的江湖故事,也分外引人入胜,种种人物的风流神采,无论是正是邪,都栩栩如生。
这几个人,便都读过他写的话本。
其中一女子,银牙紧咬,嗔道:“不错,这厮的《明公子》,说要写七篇故事,却中途断去,本姑娘恨不得替明公子锤他十拳!”
“还有那篇《开堂》,大唐王子李芊墨的故事,正到了最为精彩的阶段,硬生生断在那里了!”
旁边也有一个少年郎,十分不忿。
“今朝我们便效仿前贤万刀真人,好好向他讨个说法。”
几人相继离去后,青须老者的身影,从巷尾拐角处显出。
“呵呵呵,还是太年轻了。老夫岂能让你们这么容易找到,当年万刀为了找我,开宗立派,门人八千,不也徒劳无功。”
青须老者,摇头叹道,“倒也不是老夫故意耍弄你们,只不过过了那个时期,就算故事的梗概放在眼前,也实在是不想动笔啊。”
“唉呀,这个名字也不能用了,让我想想,以后改叫洛北游吧,不行,之前这些名字风格太相似了,不如换些普通的。”
“王颖,刘北,马欢乐……”
老头念叨着这些名字,跟上了那几道身影。
他就喜欢看那些读者找不着自己的模样,得好好观赏观赏。
另一边,酒楼之中的人,来来往往,不久之后,已换了话题。
有关于西楚龙庭的诸般大事,虽然还是被津津乐道,但是,毕竟已经有几个月的时间,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。
那些事情发生的层面,本都太高,离大部分的武林中人,也有些遥远,当热议的风潮逐渐滑落之后,纵然是看起来都很无所事事的江湖之人,也还是要开始着眼于自己身边的发展。
“礼乐城的罗湖坊,所产出的上乘布料绣品,原本只对剑宗境内的各方豪客,进行批量的供应,不过,最近听说,他们在这方面放开了限制,只要定金到位,时限谈妥,不管是身处何方的人物,都能够定到足量的成品。”
“罗湖坊?听说他们的布料刀枪不入,更能防、卸内功掌气,一层铜前厚的衣料,披在身上,柔软如绢,就能够获得不亚于寸厚镔铁战甲的防御能力?”
“这话不假,我南宫家最近也订购了一批。”
身披紫绸长衫的青年人,听着旁边桌上几人的议论,笑着展袖。
那一身衣袍,霎时间吸引了更多人的注意。
他心下略有自得,故作苦恼的说道,“只不过,这样的布料,就算是让寻常的武林世家买去了,也很难进行裁剪,多亏我家中还有几位供奉,精于此道,不然的话,就只有再等半年,待罗湖坊的那些人腾出手来,才能把这批布料改为成衣了。”
又有人说道:“说到南宫世家,南宫北堂,向来齐名。”
“前一阵子有个消息,当年袭杀了北堂家三小姐,赫赫有名的采花大盗,庞雪席,原来是托庇在天下会,还成为天下会总坛的二十四护法之一……”
“从前中原皇朝纵知消息,也拿他毫无办法,但如今龙庭执法,大多律令,都是从皇朝基础上修改而来,罪证据全后,已经将那庞雪席拿下,按律处斩了。”
若仅是江湖厮杀,侠盗犯案一流,倒还不好界定,龙庭现在也更多是予以震慑,但如同采花大盗,或为自身邪功残害人命,又或是倚仗家门权势,荼毒一方的,最近已被斩杀了许多。
有人为此惶惶难安,也有人拍手叫好,但更多的江湖中人,只不过将之视为谈资。
酒楼的一角,有两个一直坐在那里的年轻人,情绪却显然要比旁人更沉重一些。
怀空一身蓬松杂乱的黑衣,面貌与在天下会的时候,有不小的区别,向坐在他对面的人,传音说道:“庞护法真的是采花大盗?”
怀灭面目漠然,道:“这很重要吗?我已经把当年铁心岛归附天下会的具体过程,告诉你了,难道你还要认为,雄霸是一个怀有仁心的明主?”
“我当然知道他绝非心慈手软之人,但,毕竟是我们的师父……至少是最近十年的师父。”
怀空眼中满是苦恼,不聊雄霸,转而说道,“那最近的这些事情,都是方云汉处理的,他真的会是一个英明的君主吗?”
怀念摇头道:“你错了,方云汉其实很少对下面的事情,做出具体的裁决,能找到他的人都很少,他只是表现出自己一个大致的意向。”
“比如说,他要武林靖明,百姓安宁,为非作歹的,接受惩戒,自然就有足够多的人,会愿意为了他的意志,搜肠刮肚,绞尽脑汁的制定完备的计划。”
怀空不知自己该抱有何种情绪,最后只能说:“原来各方势力中,还有这么多愿意做好事的人,以前倒是没看出来。”
“他们其实无所谓善,无所谓恶,以他们自身的立场来说,都只是小善小恶。立在顶峰的人展现了自己的手段,要让这世道变成怎样,他们就会顺着去做,选择一个庞大的趋势。这样才能保证生存,保证利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