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月初二,大暑,腐草为萤,土润溽暑,大雨时行。
朝阳还未升起,天光已白,海王大擂台赛的场地之中已经几乎坐满了人。
可容纳十万人的庞大场地,在将近坐满了之后,即使其中只有十分之一的人窃窃私语,也会形成可以传到十里之外的喧嚷,就连海上的风浪,此时也无法与之相比。
他们在议论的同时,不管能不能真切的看见,总是会试图把自己的目光放到第一排的那些人身上,那里坐着的,是三十一名击断了麻绳的参赛者及五位海王。
第一排的座位多的很,但是除了这三十六人之外,其余的座位全部空着,而后方的每一排席位都坐的密密麻麻,没有一个空缺。
无论与前方的空旷还是后方的紧密对比,坐在这排席位上的人,都显得极为突出,就好像遏止了后方滚滚飞雪,不令其倾泻而下的三十六块巨岩。
千年石台前方的那座木台已经被拆掉,但是又放了一块木板,木板上悬挂着三十六个号牌,两两靠近。
那就代表着接下来每一组战斗的顺序以及哪两个人互为对手。
比如三号与四号相争,五号与六号对决,而五位海王也按照他们抵达虎冀县的时间,有着各自的号牌,插在那三十一人之间。目前看来,他们五个的号牌并没有相邻的情况,看来第一轮是不会出现海王之间的战斗了。
在那木板旁边,有一条长桌,桌边坐着包括大学士晏休在内的一些官吏,再过片刻,等到日出的时候,就是晏休宣布第一场对决开始的时候了。
可时间还没到,已经有人从第一排座位上站起来,这个动作,顿时引发了包括方云汉在内,所有人的关注。
在这几天里,方云汉已经对其他参赛者做了一定的了解? 其中一些并未在中土扬名的人还不好说? 但是关于五个海王的消息,实在太容易打听了? 各种画像、过往? 虎冀县中不知道多少地方都有人在售卖、讲述。
这个站起来的人,正是五位海王之一? 高保家,同时也是那三十六个号牌中? 第一个号牌的拥有者。
他发际线不低? 用一块蓝布把所有的头发包成一个团子,扎在头顶正中,没有一根遗漏,露出宽大的额头和一对招风耳? 靠近头发的皮肤都被绷紧? 眼睛有点小,但是很有精神。
虽然他身材看起来十分胖壮,腰围估计都要跟身高差不多了,可是向前走动的过程中,肚子没有一点晃动的感觉? 走路的姿态干脆利落,几步就到了木板旁边。
晏休道:“时间还没到? 高兄是想要提前开始吗?”
“不,我是来提出一项建议。”高保家伸出一只手? 抓住了旁边那块木板。
他把木板高高的举起来,让所有人都能够看见? 然后就像撕开一张纸一样把木板撕碎? 三十六块号牌散落一地。
这个举动引得全场哗然? 有数千人当场站了起来,而他们站起,又导致身后的人看不清状况,于是越来越多的人站立,直到整个场地之中,万人成林,人生鼎沸。
方云汉抚着手中折扇,手指勾着扇骨,一根一根重叠起来,一瞬间的诧异之后,脸上已经露出了期待的笑容。
岳天恩更仿佛知道高保家要做什么,一拍大腿:“被这小子抢先了。”
“安静!”
高保家回身大喝,他这句话并不是格外的洪亮,但却有着极强的穿透力,仿佛在他的咽喉,胸腔之中,有着许多更尖锐的东西,正在挤压,碰撞,震颤,尖叫。
当声音传到最远处的时候,那些观众已经听不到这两个字,却能够听到像是陶瓷的碎片在铁片上滑动般的尖锐声响,刺的两耳生疼。
全场默然。
“我要说的事情很简单。”
高保家并没有表现出多么激烈的神情,但是,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,就算是那些听不懂大齐语言的北漠人,也能从中感受到无可动摇的决心。
“我提议,废除这个狗屁的一对一单挑,一轮轮晋级,最后两人对打的赛制。”
听清了这句话的大众,又不由自主的发出惊呼,然后很快发出小声的议论,就好像是因为大象,雄狮这些猛兽肆无忌惮的举动,而受到了惊吓的一群小动物,无论是什么样的身份,多么大的身家,此时的表现都是大同小异。
马青花在高保家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就想要站起身来,但是他硬生生压住了自己的膝盖。
他知道,自己的义父已经把毕生的夙愿寄托到这次大赛之中,正是因为自己不能参加,所以更不能容许这一场大赛出现任何差池。
但是……但是……
但是这句话也太动听了!
是啊,从小听着初代海皇的故事长大,终于到了可以竞争这最高荣誉的一天,马青花却觉得自己不像是想象中那么激动。
是没有强敌吗?当然不是。
是没有观众吗?十万人在。
是环境不够吗?天高海阔。
可还是缺了点什么。
直到听到这句话,马青花才知道自己总觉得不能达到顶点的那个原因。
他想要站起来去阻止,可他站不起来呀!他的孝义竟战胜不了他的本能,太可耻了。
他的牙齿已经几乎要被这种矛盾咬碎,然后,有一种温暖降临在他身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