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连确实是在笑,而且还是他一种漫不经心玩世不恭的笑容,应该是在开玩笑吧。
可问题是,他虽然在笑,但言语之中却似乎涵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肃杀。只不过,那煞气在那戏谑的语气中一闪而逝,快得让巴巴鲁都觉得那是一种错觉。
他沉吟片刻,开口道:“上尉,我不太明白,您到底是为什么呢?”
“什么为什么?”
“我的师祖说过,每个人,每个团体都有自己的追求。我们的追求是希望能守着红枫厂,看到它重获荣光,看到红枫厂的子弟们人人都能幸福。兴盛公司的老爷们,要的是赚钱。军代表和政府方面只希望能稳定鲁米纳的人心,如果能上供点物美价廉的泰氏合金就更好了。只要大家的追求能够一致,便无往不利。可若是大家的追求始终无法融合,无法妥协,那就只能陷入冲突了。”
余连再次可惜地喟叹了一声:“没能和汤姆·怀斯老先生彻夜畅谈,还真是我的终身遗憾啊!”
李老师说得对,人民群众中总是隐藏着能人,隐藏着英雄,隐藏着智者。这样的智者却没能一见,真的是太可惜了。
巴巴鲁露出了自豪的笑容。对于他来说,汤姆·怀斯老爷子不仅仅是手艺上的师傅的师傅,恐怕扮演的还是人生导师的角色吧。
“老爷子葬礼的时候,也有人这么说呢。”他说。
余连有点好奇。
“是一位很有名的大作家啊!我们都没有想到他会来参加老爷子的葬礼。就是那位齐秉文先生,只是我不太爱读书,不太知道他有多厉害。”
就是那位提着一把西瓜刀到凯泰大使馆堵门骂街的主儿吧?吗已经不能用有名来形容了啊!在这个宇宙中,那位先生就是大仲马加马尔克斯的结合体啊!而且他现在也不算特别老,谁知道哪天会不会进化成托尔斯泰加泰戈尔呢?
总而言之,绝对算得上地球人最出名的文化名片之一了。
“齐先生说他年轻的时候,曾经来鲁米纳采过风,便和老爷子成了好朋友。听说老爷子身体不行了,便从帝国赶了过来,可惜还是没能见到最后一面。”
那位文豪大叔现在是共同体驻帝国大使。当然,他其实更多扮演的是一个吉祥物的角色,真正需要他亲自处理的事务性工作并不太多,所以才能擅离值守,跑到这么个偏远星球参加一个老工人的葬礼吧。
当然了,现在这个宇宙文明的风气,本来就对天才有太多的优待。任性一点,别人还觉得此乃真名士自风流呢。
这么说起来,这位齐先生确实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了。余连在前世就读过他的书,但对其生平做派都了解不多。毕竟,上辈子在长大成人之前,齐先生便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……
……找个由头真的得和这位文豪先生聊聊了。生命这么精彩,岂能随意浪费呢?
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。可是,上尉,您追求的是什么呢?”
“您这样的人,有着远大的前程,也一定有宏伟的目标。我们都觉得,您这样的人,就应该坐镇独立号上,统率共同体所有的舰队。”
“我只是帮你们复原过工厂,到底什么给了你们这样的错觉啊?”余连笑道。
“能管得好工厂的人一定管得好舰队。这也是老爷子说的。”
越来越觉得可惜了……
“对于您这样的人来说,在这么一个小小的工厂,就算是多待一天,都算是浪费生命吧。”巴巴鲁道。
因为这里我真的很喜欢这里啊!喜欢这个无限度接近我上上辈子,真正故乡的地方。如果不是不能浪费三世为人给自己强加的使命感,我说不定会在这里呆上一辈子呢。
“忘了我的主业了吗?我可是一个革命家啊!”余连拍了拍胸口,用理所当然的口吻道。
在此之前,他还真没有资格说这种话。可是,看到远处正在发出轰鸣声,闪烁着光辉的工厂,看着枫城中二十万人越来越多的笑容,余连多少还是有点底气了。
你就从来没有说过啊!另外,啥叫革命?革谁的命?
巴巴鲁怔怔地看着余连,脑袋有点转不过来了。
只见余连停顿了一下,又笑道:“每个智慧生命的个体,都是有不同层次需求的。首先,是保证基本生存的需求。起码能填饱肚子的食物,可以遮风避雨的住所,可以保暖遮羞的衣服。然后,就是安全的需求。不被随意侵害欺辱,可以自在生活的权利。”
巴巴鲁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。他和他的工人委员会,努力到了今天,为的就是这些。
“然后,就是归属感和感情需求了吧。到目前为止,我们已知的,组成了银河文明社会的智慧生物们,都是社会动物,也都是情感动物。有了自己的归属,他才能真正”
巴巴鲁依然觉得有道理,这也就是他一直守着红枫厂的原因了。他必须要给大家留下一个能让大家感受到归属感的家。
“只要有了这三层,就活得像是个人样了。”
“……上尉,这已经是绝大多数人做梦都不敢想象的好日子了!其实,我们红枫厂都还算不错的了,至少会有别的部族来和我们交换吃的穿的,但就算是这样,大家也都填不饱肚子。可有些地方,我以前听老爷子说过的……嗨,总之,真的实在是超出您想象的残酷啊!”
巴巴鲁大概是觉得上尉先生这样前途远大的天之骄子,哪怕是再高尚再厉害,也完全是活在云端上的人物,就不要用泥塘里的事来污染他的耳朵了。
必须要说,这是一个很体贴的做法,就是体贴得让余连有点火大即是了。
本大侠有啥是没见过的啊!
余连在心里翻了个白眼,却道:“那么,让大多数人活得不像个人,这难道不是这个世界错了吗?人错了,就立正挨打。世界错了,就拷打这个世界让他回到正轨上来!”
是啊,这本就是错的。可是,我为什么以前会觉得他理所当然呢?巴巴鲁想。
他忽然意识到,自己或许已经站在了某种真理的门前,就等着最后一步了。
“然后,就是最后两层了。尊重的需求,无论是尊重他人,还是被别人尊重!以及,能否成功地实现自我价值!”余连看着已经陷入了沉思的工人领袖,放缓了说话的节奏:“如果说,每一个智慧个体,都能充分地满足前三者的需求,并且拥有随时去追寻最后两种需求的动力和希望。那我的事业,就算是成功啦!”
“我真的……难以想象那样的世界。”
“我也很难以想象!甚至说,我都不指望在我这辈子有可能实现他。”
“可是,往那个方向前进,便是我的事业了。共同体的职业军官,还有灵能者什么的,都是本人的工作和副业。别忘了!我的主职业,可是革命者啊!”
你从来就没这么说过吧?另外,“革命”是个什么意思?
巴巴鲁确实没有听说过这个词,但总觉得,只要一听到,心中就多了一股正在燃烧的火。
“当然,这一切都是后话啦!你可以慢慢思考一下,再做决定不迟。”余连笑道:“还是说回正事吧。你今天留下我,应该也不止是兴盛公司的事吧?”
我该做什么决定啊?而且您说了这番话之后,突然觉得其他事就真是不值一提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