皖县城门外。
此时城门处有着一大批的难民正围在一起,等候着郡守府的施粥赈济。
他们或躺或坐,面黄肌瘦,衣衫褴褛,有的难民身上甚至仅有一破布遮住下体。
若不是因为天气闷热偶尔会翻动下身体,证明他们尚还有一口气在,蓬头垢发的他们就像极了一群因为饥饿而死的蝼蚁,而不是人。
别看他们现在一副气若游丝的样子,要不是城门外有上千精兵在维持着秩序,已经被饿疯的他们就会成为一片黑压压的乌云压向皖城,成为暴民。
他们是这个时代最可怜的人,但同时他们也可以成为破坏力最强的人。
不远处的孙翊在重重精兵的保护中正静静的看着他们,难民虽多,但城外的气氛却并不嘈杂。
除了郡守府官吏施粥时的呼喊声,就只有来回巡逻的孙军身上甲胄的碰撞声,难民中,却没有什么声响传出。
对于这些难民来说,他们连哀嚎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孙翊对身后的一位青年问道,“阿利,汝说煌煌大汉,何至于此呢?”
身后的青年名为谷利,在不久前他也是这些难民中其中的一员。
他躬身对孙翊恭敬地说道,“利愚钝,无法回答君侯所问。但自古以来世有大乱,必有英雄出世而救济时民,如今君侯就是这样的一位英雄。”
孙翊转身看了一眼这个面白无须的身边亲近之人,悠悠问道,“你之前真的仅仅是宫中一小黄门吗?”
谷利再次俯身答道,“利不敢欺瞒君侯,且无论利之前是何身份,如今就只是君侯的家奴而已。”
孙翊听后轻笑了声,不愧是宫里出来的,说话的技巧就是不一般。
谷利原名张利,是第一批到达皖城的难民的其中之一。
在给这批难民赈济米粥时,孙翊曾亲自到场视察情况。
只见郡守的小吏刚把熬好的米粥搬出来的那一瞬间,城外的难民就如疯了一般,嘶吼着一拥而上,那种情形让孙翊至今难忘。
但孙翊早有准备,城外负责维持秩序的士兵纷纷抽出腰间长刀,砍杀了一部分闹得最凶的难民,才把这批难民给镇压下来,然后才有办法进行了有序的赈济。
而一直在观察现场情形的孙翊,发现了在城外有一小部分难民,没有如其他难民一般哄抢米粥。
在进行有序派粥后,这一部分难民也仅仅是跟随在最后,并不像许多难民那般队伍杂乱,胡乱插队。
这些难民饥饿许久,在刚看到有食物时,争抢才是常理,想方设法插队也是正常,因为人性本就是自私的。
而这一部分难民却做出了不同寻常的举动,这引起了孙翊的好奇。
所以在派粥结束后,孙翊在亲卫的护卫下,找到了这一小批难民中领头的那人,那人正是谷利。
孙翊以马鞭指问谷利道,“何故不争不抢,甘愿最后,莫非尔等不饥饿吗?”
谷利并没有马上回答。
谷利猜测眼前身穿锦绣的这人可能是一位尊贵非常的人物,但他还是将碗里的粥喝完然后又细细舔了好几遍碗底后,在觉得有一些力气后,他才答道,
“某认为,吾等多为少年,又久经饥饿,是争抢不过那些饥饿的壮汉的。若贸然上前参与争抢,可能会受伤不说,这样只会使秩序更加混乱,更加延误郡府派粥而已。
况且城外满布虎士,城中的贵人是不会容许难民争抢米粥的事情发生的,而秩序一旦稳定,米粥迟早会派到某等身上,既然如此,没必要上前争抢。”
孙翊听后颇为惊奇,想不到难民中还有这样见识的人物。
在孙翊来后,这处的难民脸上都浮现惧怕的神情,只有谷利脸上有着镇定,还能有条不紊的回答孙翊的问题。
而且谷利不止自己一个人没有上前争抢粮食,他还约束了跟随他的数十个难民不上前争抢粮食。
能在食物的巨大诱惑前保持自身冷静已是难得,还能约束住自己手下的人更是不易,这说明谷利有智慧且能得人心。
孙翊惊奇之后,便想将谷利收在身边任用,但面对孙翊的招揽谷利却提出,跟随他的这数十个难民也要一起跟随孙翊。
他还说道,“这些儿郎与某从雒阳一起南下,相互扶持周旋数千里,某不忍弃之。贵人若许,利今后必视贵人为天,誓死不渝。”
当时孙翊一旁的朱然勃然大怒,孙翊贵为江东之主,如今对谷利一介难民释放出如此恩德,对于这个如蝼蚁般的难民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光荣了。
而且此等机遇,对于他如今朝不保夕的现况相比,简直是天与地的差别,结果他竟然还敢提出要求。
朱然就要下马教训谷利,却被孙翊所阻。
孙翊不会因为谷利的难民身份而轻视于他。
从北方而下的流民之中不全部都是百姓,也有一部分是北方世家中人,因为战乱是无差别攻击的。
往日里清贵的世家子弟和泥间庶民杀起来都只是一刀的事而已,并不会有什么区别。
观这谷利行为言语,他应该是受过良好教育的,不会是一个单纯的乡间小民。
如今谷利提出跟随他的数十个难民要一起追随孙翊,就像孙翊招揽一位地方豪杰,豪杰提出他要让他的部曲一起跟着孙翊一样,很正常,无所谓苛责。
而且谷利冒着惹怒自己的风险也要提出这个要求,说明他重情义,而这样的人放在身边,孙翊才用的放心。
与他同甘共苦的人谷利都会如此对待他们,何况是对他有救命之恩,知遇再造之恩的自己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