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山东,出好汉的地方,弄根葱,弄头蒜,咱们喝他两盅……”
德州帮客房中有人哼着歌,跑调得厉害,声音却颇为清朗。
送客入屋的鬼泥鳅与花爷却极喜这样的词,他们也没觉得这样怪怪的调子上不得高雅之堂,只觉侯爷唱到了自己的心里,恨不得再喝去他两盅。
等他们走了,王笑拿水洗了把脸,推开窗吹了吹风,感到脑袋清醒了些。
一群草莽大汉铜锣般的大嗓门在耳边喊了一晚上,此时的清静便让人大松一口气。
他便在窗前坐下来,从怀中拿出地图继续推演起来。
多了一个李柏帛,王笑在海船上推演的所有战术便只好作废,全部重新来过。
“李柏帛……倒也蛮聪明的,可惜还是稚嫩了一点。年轻人初涉国事,失之于稚嫩啊……”
月光下,少年摇摇头叹息了一声,像卢正初那样以老气横秋的姿势在椅子上半躺着,合上眼,嘴里嚅嚅评价了一句。
~~
李柏帛并不知道有人说他稚嫩。
“老了啊,年轻时熬两三个晚上丝毫不觉,如今不行了。不知筋力衰多少,但觉新来懒上楼。”
李柏帛的妻子汤小霜正给他披了件衣服,他便如此感叹道。
他时年不过三十三岁,最近鬓角却已长出了几缕白发,脸上也满是风霜。
汤小霜听他感慨,有些嗔怨道:“老什么老,也就是近来辛苦些,回头歇两天便好。”
“歇怕是歇不了的,陛下才取京城,如今这时节正是公事最繁重之时。”
“那你这次出京也不知道多带些人来。”汤小霜道:“当自己是诸葛丞相不成,食少事烦,岂能久乎?”
她虽是出身绿林,但既然丈夫有才学,她有心学,便偶尔也能像这般应和两句。
李柏帛便忙摆手道:“比不得诸葛丞相,这是万万比不得的。”
话虽如此说,他得了妻子这一句类比,心情倒也不由自主有些开心,如小孩得了夸赞一般。
“有何比不得?”汤小霜成心哄他,又道:“只说大瑞如今疆土便已胜过蜀汉,以后你还要助陛下一统天下。”
李柏帛又觉惭愧、又觉一腔豪情溢上来,一时便不知如何应答,好一会才想起把话题转回来。
“这次出京不是我不多带人,实在也是无人可带,大瑞朝没有治国英才啊。等孟先生回了京城,许是能好些……”
说着,他执着毛笔又沉思起来。
汤小霜不敢打搅他,坐在一旁拿着针线缝补衣裳。
过了一会,李柏帛喃喃自语:“今次该是没有纰漏了……鬼泥鳅是重诺之人,必不会反悔……德州知府冯致知,我早与他通信,想来也不会反复……为何这心里总觉得不安?”
汤小霜低声嘟囔了一句:“你就是这磨磨叽叽的性子呗。”
这话她自己也觉好笑,低着头笑了笑。
李柏帛却是听到了,转头道:“不是我磨叽,孟先生和三殿下追楚帝到沧州海边,让王笑救走了,这人若是再赶过来,以其在关宁铁骑中的威望,只怕楚军战力还要翻一番……”
汤小霜眉毛轻轻一挑,颇有些好奇,凑近道:“便是芊芊上次与陛下说的那个?”
“许是吧。”
“什么‘许是’,你知道这事吧?”汤小霜愈发好奇。
李柏帛沉吟道:“那又如何?儿女私情、家国忠义,这人投降或不投降我大瑞朝,未必便能为一己私情所左右,总之各为其主……”
话到这里,他见汤小霜眸子愈亮,心中便暗道不好。
果不其然,汤小霜又凑近了些,问道:“我问你,若我是楚朝公主、你是瑞朝功臣……若要你为了我,你投还是不投?”
李柏帛沉默了一下,好像是愣住,脑中却已飞快思考起来。
“军师。”下一刻,有人在帐外唤道。
——活下来了。
李柏帛心中感叹一声,一本正经地应道:“何事?”
“楚济南府参将江举仁来了,拿着军师你的信件。”
“江举仁?”李柏帛问道:“是他自己来的还是领兵来投?”
“只带了两名亲卫。”
“人在哪?”
“在吴帅营中。”
李柏帛点点头,转向汤小霜,正色道:“那为夫便先去了。”